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純備份

以前寫給鮮網朋友的賀文,請對方設定自己的角色名稱和髮色、身高等資料,然後寫進文裡
結果對方很有創意地給了一個女生名字的男生,讓我在名字這件事情上思考了很久

語言也好,文字也好
其實真的是製造誤會,很不精確的東西

看著自己以前的文章,不知道為什麼覺得很不像自己的文
就像在看別人寫的文一樣
坦白說不管怎麼看都覺得現在的創意沒有以前好
讓我禁不住有點嫉妒起往日的自己了……

浩KIME,衍生文,和真實人物、組織、團體無關
粉紅有,無法接受者,或不認識他們的人(這裡應該沒幾個人知道他們是誰吧?)勿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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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天使不到的城市

 

  『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死吧!』


  我定居在一個白色的城市裡,城市中來來往往,都是身穿白衣的人,但他們沒有一個人是天使。

  我忘記自己是愛到死了,還是死了才愛,只知道我身上的血液,總是染紅那些白色衣裳。

  那些人都沒有面目,我希望他們都長著你的臉。

  只要一天不見你,我的世界就會崩潰。

  然而我懷裡擁抱的,是半年沒有盡頭的想念。

  夜一旦深了,那些想念就湧出來,讓我,滅頂……

  我記得有個人說過這句話。

  『如果愛了就會死,那就死吧!』


  「柳君,起床囉!」

  清晨的陽光撤落病房,照在少年清秀的側臉上。

  「嗚……嗯……?」

  「換藥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少年試著掙扎撐起身體,卻失敗了,雖然仍是半睡半醒的模樣,他還是嘆了一口沮喪的氣。

  「別太勉強,來,我幫你把床搖起來。」

  護士按了床邊的電控按鈕,床墊慢慢地折出一個角度,少年側著頭,面無表情地看著那個電動開關。

  「來,這是藥。」

  順從地張開口,少年讓護士把全部的藥放入口中,卻一點也不覺得苦似地,等著護士手中的那杯水。

  「很好,你再休息一下。」

  他分辨不出來人的面目,這些穿著白衣的人今天也都是長得一樣的。

  那張沒有五官的臉笑了:「今天你會有室友喔!等下辦完住院手續就會住進來了。是個跟你年紀差不多的男生,你可以跟他聊聊。」

  身穿白衣的人推著鐵製的小車子離開了,她預告了另一個無臉人又將出現在這裡。

  如果一直看,要花多久的時間我才能記住一張臉?

  為什麼我記憶中的面容一直沒有出現在眼前,而每天所見的,卻在睡眠後煙消雲散?

  少年的臉是蒼白的,他仍然躺在那裡,側著頭,看著不遠處走廊上的掛鐘,時間在無言中一秒一秒地溜走。

  

  「你放棄了嗎?」

  這又是,誰的聲音?

  「不要這樣吵人家,人家狀況很嚴重,要不是醫院現在沒床位的話不會跟你一間的。」

  一個很有精神的聲音回答了:「是是。」

  「你這孩子,怎麼老是說不聽,都生病了還這麼麻煩?」

  「因為他需要我呀。」

  「你在胡說什麼?」

  「我說他『需要』我。」

  「你……你的病好了嗎?」

  「我根本沒生病。」

  「頭過來我摸看看。」

  「不要。」

  「那就給我閉上嘴安安靜靜地躺著。」

  「喂,你叫什麼名字啊?」

  不知道過了多久,那個聲音的主人來到他的床邊,蹲下來,眼睛對上他的眼睛。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你說不出來嗎?我看看……啊,有了,柳…浩…太…郎…。那我就叫你小浩好啦!」

  「不想要我這樣叫你就回答,不要只是用眼睛瞪人。」

  少年試著看清楚對他說話的人,奇怪的是,這個人有著面容,他有一張溫柔的蒼白瓜子臉,掛著和煦的笑顏,有一點點像女孩子,卻配上深褐色的細長眼睛。

  「名……字……。」

  「你是說我的名字嗎?」

  病床上的少年很勉強的點點頭。

  「你覺得,我叫什麼名字?」

  「嗯……?」

  「啊?你想事情的話,頭會痛嗎?」

  似乎連再點一次頭的力氣都沒有,少年眨眨眼表示同意。

  「那我幫你說答案吧!你就叫我HITOMI如何?」

  少年倏地張大眼睛。

  「別怕,我不會什麼讀心術,這是『剩下的羽毛』。」

  HITOMI吐吐舌頭。

  「真是過份哪……,這也許是我這輩子最後一個『名字』了呢!你怎麼不想個什麼國光啦……武啦……那些帥氣的名字呢!」

  少年有些困擾地牽動嘴角,看來是想要苦笑。

  「喂!你在做什麼?」

  一個白衣女性進來了。

  「我在問他我的名字。」

  「請不要胡說八道,你注意點,這裡可是重度病房,這孩子還是輕度昏迷的狀態,請不要搔擾他。」

  突然傳出一聲輕微的喘氣聲,護士驚訝地看著躺在床上的病人。

  雖然很微弱,但他的確是輕輕地笑了……。


  「聽說你可以練習說話啦?」

  陽光從窗外照射進來,兩個少年沐浴在陽光下,一個盯著另一個的臉,另一個卻始終望著窗外。

  「喂,你可不可以不要挑問題來回答。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好好好,你可以挑問題來回答,只要不要什麼都不說就好了。」

  HITOMI搔搔他那頭有點亂的深褐色頭髮,很傷腦筋的樣子。

  對方仍是回報以無言。

  「你在等什麼?小浩。」

  被稱為小浩的少年終於把漆黑色的空洞目光放回眼前的人臉上。

  「是上面來的,還是從那裡來的?」

  HITOMI指著病房門口的方向。

  小浩看著緊閉的房門,又看看不遠窗外的天空,對病人來說太刺眼的陽光,他瞇起眼睛。

  「是嗎?這樣也不錯。」

  迎接著對方迷惑的目光,HITOMI笑了。

  「如果可以很乾脆的話,這樣也沒有什麼不好的呀。」

  「可惜,你還有留戀吧?」

  「為……什麼?」

  「肯說話了?」褐髮少年一口氣拉近自己與病床上沒有血色的黑髮少年的距離,一瞬間兩人的鼻尖幾乎都要撞在一起,然而對方卻一點反應也沒有:「真有趣。」

  「因為『名字』。」

  「名……字?」

  「你叫出了我的名字,這不是完全沒有掛念的人可以做得到的事。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你想起了什麼吧?從我的『眼睛』。」

  「別一副不情願的樣子,平常我可是要收費的呢!更何況,你可能是我的最後一門生意呀!」


  「重度病房這兩個孩子到底是誰呀?」

  「誰?」

  「長得都好可愛呀!」

  深夜,固定會有兩個護士來巡房,柳已經習慣了這件事,然而今天他們討論的聲音卻特別清析。

  「咦?你不知道嗎?柳君是明星呢!」

  「明星?傑尼斯的嗎?」

  「我怎麼知道?這種事情不是你們年輕人會比較清楚嗎?」

  「我沒聽過呀……,不過難怪這孩子長得這麼清秀,現在每個樓層值晚班的護士都想來我們這樓巡房呢!」

  「是啊,另一個更有來頭,你聽了不要嚇一跳。」

  「難道是達官貴人的孩子?」

  「意義上差不多。」

  「差不多?」

  「他是『恐山』的『神子』呀……。」

  「不僅王室成員都要向他討教,就算是現任首相,都去向他請教過。」

  「怎麼可能?他還那麼小?」

  「你去看看病歷表吧,那孩子只有姓,卻沒有名字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因為全世界的人都想要向他要呀。」

  「要什麼?」

  「名字。」


--


  「你不覺得嗎?醫院其實很像一個城市。」

  「有供給也有需求,餓不死人但也不特別快樂。病人們依靠醫護人員的『工作』活下來,卻不知道自己的性命可能是院方付的薪水換來的。」

  今天一早,HITOMI拒絕了類似看護他的女人的阻止,拉開寢室的窗帘,大量的陽光撤落下來。

  躺在病床上的人卻連別過頭去都很困難。

  「神子,不要造成別人的困擾。」

  「我是在他幫他。」

  「人家受重傷,這樣會妨礙人家復元。」

  「只要還活著,身體的傷遲早會恢復,晚點好也沒關係。」

  HITOMI舉起右拳,抵在左胸口上:「這裡的傷不是說結痂就結痂,更別說壞了要切除掉,重要得多了。」

  「神子,難道您……。」

  「不淮再問下去了。我不記得現在家族裡有誰的輩份超過我。」

  「你……。」

  「出去吧!我不會害死別人的小孩。」

  沈下一張臉的褐髮少年,意外有一種凜然的冷冽感,看來似乎是來照應他的四十歲中年婦女幾近驚慌地離開病房。

  女人一離開,HITOMI的表情立刻柔和了些,他站在靠近窗戶的地方,逆著光的身影突然有些放大的感覺。

  「想問的話如果像山一樣高的話,就一樣一樣問清楚吧。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這樣消極抵抗一點用也沒有,背著太多疑問和不甘心的話,是不可能飛上去的。」

  找了張椅子坐下來,HITOMI替自己倒了杯水。

  「看你的情況,有人來帶走你已經是不可能的了,如果要自己去,你得有點本事才行。好歹得先用自己的腿站起來吧!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不需要用那種眼神看著我,你失去了謀生的本事吧?現在相信黃鶯不會叫就應該殺掉的人也不是沒有啊……。」

  「你怎麼……」

  「我怎麼知道?半夜醒著偷聽護士說話的人又不只你一個。」

  也許是連日來的第一次,HITOMI終於感覺到對方正在看著自己,是那種真真實實地把影像傳進腦海中的看。

  「……我不想動了。」

  小浩輕聲地說:「就算……再怎麼努力,我都已經失去資格……沒有辦法去……保護我重視的東西……,如果……這樣躺著……就會爛掉的話……那就腐爛吧……。」

  「好可憐哪。這麼說來你拋棄的東西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嘛,讓你連積極去死的動力都沒有,看來也沒有多麼了不起。」

  「你……根本不懂!我想保護的……人……」

  病人激動地喘氣,HITOMI有些擔心地站起來。

  「他很了不起……真的了不起……他幫我……守護……我該自己去守護的東西……,可是……可是我卻讓他失望……,我不可能……不可能回去了……可是他……傻傻的幫我守住……」

  「我跑不掉的,你可以慢慢說。」

  「我怎麼……這麼……自以為是……,竟然以為自己可以……可以拯救他……。我到底做了什麼……,他會變成什麼樣子?」

  「你想要知道答案嗎?」

  小浩搖搖頭,他想要用手抹去臉上疲憊的表情,卻連舉起手都辦不到。

  HITOMI苦笑了。

  「如果你想要的不是語言的答案,我一向都是幫不上忙的。」他嘆了口氣說:「我一直在做的事情,就是這麼表象。」

  「……沒關係的。」

  「呵呵,你很愛對方吧?該不會是個可愛的女明星?啊啊,這種職業真是好,我一直都不被允許離開恐山,從國小到高中,同班同學的成員從來沒有變過呢。」

  「可是,你看起來……。」

  「看起來說一不二,好像很了不起的樣子吧?其實我不過是個高中生罷了,應該跟你差不多大。」HITOMI撥了撥那頭有點亂的半長直髮:「如果說話讓你不舒服,就請多多包含,我這個人就是忍受不了無聊,又不能說謊話。」

  「不能說謊話?」

  「是啊,我不能說謊話,頂多只能選擇不說。這是規矩。」

  褐髮少年聳聳肩:「原本的神子應該是我哥哥,在我出生之前,他也一直被當成神子禮遇。恐山的神子不見得每一代都有相應的能力,但即使是沒有能力的神子,也繼承了神子的血液,只有那個人有可能生下具有能力的後代。」

  「誰知道在他之後居然生下了具有能力的我。不管有沒有能力,神子都不能說謊話,既然我才是真正的神子,他就得到說謊的權利了。」

  「那你就不能……說謊了?」

  「與其說是不能,還不如說是不可以。說謊是一種口業,一定會得到懲罰,但在神子的身上,報應會比別人重得多。偏偏所謂的人際關係,一定是建立的謊言上的。」

  「不見得吧……如果是很好的朋友……。」

  「友情其實很像一種咒語。兩個人彼此經過一些儀式,慢慢地將感情加深,中間當然也需要一些契機,但簡單的說便是這樣。我卻沒有辦法進行這種儀式的基礎,那就是對彼此感覺到互相欣賞。」

  小浩用表情表示他的疑惑,這麼多天來,他第一次真正對一件事感到興趣,雖然HITOMI的解說復雜得讓他的頭隱隱約約有些痛起來,那些句子卻像擁有魔力似地,讓他不能放棄繼續聽下去。

  「我可以很誠實地說出對方的優點,但對於缺點,我只能選擇不說。很多時候,不說跟說出來是一樣的。人們喜歡跟看重自己,欣賞自己的人做朋友,因為這代表對方可以理解自己,往後的關係可以順利地進行下去,而不會讓內心裡,自己描繪的那個『自己』受傷害。」

  「所以……如果今天我問你……是不是……覺得我很沒用……」

  HITOMI咧開嘴笑得很開心:「是啊,我覺得你這個人簡直沒有用到了極點,讓我連同情都不想。」

  「……。」

  「如何,這樣的人,很難做「朋友』吧?」

  黑髮少年瞠目結舌地看著對方,終於也笑了出來:「勉強還能接受。」

  「真的嗎?」HITOMI站起來:「你確定你說的是實話?」

  「這是交換條件……不管怎樣,我都會對你說……『實話』……,你受不了……也得聽……。」

  HITOMI笑了,小浩從他的眼眶中發現了隱約的淚光在閃動。

  「還有……不管你喜不喜歡,我都要……叫你『小瞳』。」

  「呵呵,簡直把人看扁了,我可不像你這麼娘娘腔啊!不過,」

  小瞳笑著用力點頭:「謝謝你。」


  「所以,那個了不起的人,是你的這個嗎?」小瞳伸出小指,眨眨右眼問。

  下午才說沒幾句話,小浩就累得睡著了,兩人再度交談,已經晚飯時間過後的事。

  因為小浩還沒辦法進食,所以小瞳很體貼地在用完餐後,才把這個新朋友叫起來。

  「不該睡的時候一直睡,難怪你半夜睜著眼睛想東想西。」雖然振振有詞地說著理由,那張總是悠閒微笑的臉卻出現一絲興奮。

  「你怎麼……不多吃一點?」

  小浩看著那幾乎沒有動過的餐盤問。

  「因為……,喂!別轉移話題。」小瞳把小指頭在小浩的面前晃了晃:「這個啦!是美女嗎?」

  「不是。」

  「天哪,難不成是諧星?」

  「不是,他……不是女孩子。」

  小瞳有點訝異地眨眨眼睛:「原來如此。」

  「事情……看來沒有鬧大。」

  小浩鬆了口氣。

  「什麼事?」

  「我們……,被拍到了。」

  「被拍?」

  「雜誌。」

  「你們該不會在大庭廣眾下親熱吧?」

  「沒有……不可能,只是……如果他們要寫……又有什麼事……是不可能的呢?」

  一邊說,小浩無奈地閉上眼睛。

  「我可以想像,你們的工作是不容許有這類新聞的。」

  「我們……都很努力……尤其是他……你真該聽聽他……唱歌。」

  就像想像到那動人的歌聲,小浩輕輕地笑了:「很棒……真的。」

  「你很愛他吧?」

  「不可以……。」少年的睜開漆黑的眼睛,就像裡面有了一個填不滿的空洞:「不可以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會害死他的,一定會……。我很清楚……他沒辦法選擇的。」

  就像要確定自己所說的話似地,小浩點點頭:「會死的……如果愛他的話,我只剩死路一條……。」

  「非死不可?」

  「我已經沒有辦法……再為他做別的事了……。」

  「是嗎?」似乎有一個世紀長的沈默後,看著似乎疲憊已極的朋友,小瞳輕聲地說:「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死吧。」
 

--




  「喂喂,你知道特別病房的柳君是怎麼回事嗎?」

  一如往常,醫院的走廊人來人往,人與人交錯而過,卻冷靜而自制地迴避彼此的視線。兩個護士,一個推著藥車,一個拿著拍紙板,交談的聲音在不自然的安靜中特別明顯。

  「那個小帥哥嗎?他轉到普通病房去了。」

  「很不得了呢!那種傷勢,不要說再站起來走了……,」一個年長一個年輕的兩名護士,在經過復健治療室時,都忍不往探頭望了望:「就算長期臥床也不奇怪。可是這孩子……。」

  兩人停下了腳步。

  落地窗撒落的陽光照在少年的身上,不知不覺間,急救時被剪短的頭髮已經長長,反射著褐色光芒,不可思議地給人散發光暈的錯覺。

  少年用細瘦的手臂撐在兩邊的扶手上,右手明顯使不上力,因為削瘦而顯得貧弱的左手臂使力而顫抖著。他吃力地跨出右腳,就如同快要不能呼吸似地喘著氣,隨著低頭喘息的動作,晶瑩的一串汗珠從尖挺的鼻尖滑落。

  像是確定自己已經前進似地,少年點頭,接著跨出左腳,此時右腿一軟,整個人砰的一聲,摔在木製地板上。

  「啊……」

  比較年輕的護士正欲伸出援手,沒想到少年立刻用左手尋找施力點。

  「太勉強了……」

  「等等。」

  年長的護士用下巴示意。

  那真是一幅殘忍的景像,不管再怎麼施力,已經瘦到只剩下骨頭的身體還是有如千斤重一般,就是拉不起來。然而少年沒有要求任何援助,只是不停地一試再試。

  就在這令人錐心的一刻,不知道哪來諷刺的歌聲,正冰冷地哼著不成曲調的曲子……。

  「天使折斷了翅膀,就算拍動也飛不起來,是啊……只剩羽毛……,可以許願嗎?就算卑微的願望也只能哀求呢……。」

  治療室的一角,另一個少年靠牆坐在地上,他屈膝環抱著膝蓋,擱在膝頭的蒼白瓜子臉上,微笑裡有掩不住的邪氣。

  比較年少的護士沈不住氣了,正當她想跑進治療室時,她的同伴拉住她的手:「你看清楚點,如果沒有那孩子,他現在還躺著呢!」

  「可是太過份了,他身體還很虛弱。」

  甩開另一名護士的手,她跑進去扶著病人的肩膀,試圖支撐,沒想到竟然有股力量,輕輕地推拒著她。

  「柳君,你現在的身體不能這麼勉強,我們去休息好嗎?」

  少年低著的頭輕輕地搖動,拒絕了護士的善意。

  「聽我的勸,這樣下去你的身體會撐不住的。昨天體重不是剛量過?你現在只有三十幾公斤而已,再下去會沒命的……」

  手搭著的身體似乎被這句話所振動了。護士很滿意地繼續她的遊說,過了半響才發現少年一直沈默著。

  「柳君,怎麼了?不舒服嗎?」

  「你剛剛說……會死……。」

  始終低著頭的少年發出闇啞的聲音。

  「是呀!你不能再這麼拼下去了,別怕,只要你好好地吃東西……」

  語音中斷了,菜鳥護士盯著少年抬起的臉,下一句話就是說不出口。

  「原來,會死嗎……」

  少年笑了,那是個充滿無機質的,透明的笑容,正面對這個笑容的女人打了個寒顫。

  好不容易才清醒過來,她回頭嚴厲地向坐在牆角的旁觀者要求答案。

  「他怎麼了?你對他說了什麼?」

  一直都笑著的褐髮少年嘆了口氣:「我什麼也沒說,只是叫他要努力追求想要的人生而已呀!」

  「胡說!我們都知道你是恐山的神子吧!」

  「真是的,知道的話就該用敬稱哪。」

  對對方不著邊際的抗議沒有反應,護士的怒意持續著。

  「你是不是下了什麼…什麼詛咒之類的?放過他吧!這孩子現在的身體辦不到的!」

  「辦不到?這句話什麼時候輪到你來幫他說?」

  笑容從褐髮少年的臉上褪去,頓時褐色雙眸間填滿寒光。

  四週的成年人們被震攝了,除去被護士抓著肩膀的柳之外,所有人一動也不敢動。

  「你太抬舉我了,詛咒人這麼厲害的事,我哪辦得到?」

  瞳冷哼一聲,隱約有些陰森的笑又回到臉上。

  「或者你想讓我試試看?」

  室溫似乎在頃刻間降了五十度,護士像被什麼刺傷般,刷的一聲跳起來,想也不想地衝出治療室。

  「這樣不太好哦。」

  好不容易,小浩扶著欄杆爬起來,跌跌撞撞地爬到褐髮少年身邊,也靠著牆坐了下來。

  不過三公尺的距離,已是汗如雨下。

  「站得起來嗎?」

  小瞳苦笑著:「不行。」

  「那就坐一會。」

  小浩漸漸習慣了,幾乎對誰都一樣,只要開口說上幾句話,小瞳就會有一段時間特別虛弱。

  在半年前他們剛認識時,那症狀只是體溫略為昇高而已,現在卻嚴重到讓他頭暈目眩,好一段時間站不起來。

  這時他會坐下來,好好地閉目養神。

  小浩看著這時閉上眼睛的朋友,那長長的眼睫輕輕地顫動著,呈現對比的臉頰卻沒有一點血色。他突然覺得這個人實在太過蒼白了,幾乎讓他生出錯覺,這個人會漸漸地透明,就像溶化在空氣中一般消失不見。

  「你在想什麼?怕我不見?」

  想得出神的人嚇了一跳,雖然這不是第一次,但輕易地被看穿是不可能習慣的。

  「你看人老是從眼睛看起,只要一想到你的眼睛根本不是好好地在看著自己,而是透過這裡在看另一個人,就噁心到令人全身不舒服。」

  話才說完,小瞳低下頭,不知是身體不適還是為了剛說出口的話後悔,他皺著眉頭用手摀住嘴。

  那是致命傷,那雙眼睛的祕密。小瞳突然想到,這樣也許他會一直擁有這個名字……。他慌忙地搜尋對方的表情,然而……

  小浩只是看著窗外斜斜射進來,映在地面上的陽光。窗外樹影搖曳,不知誰打開了一扇窗,風就像流浪似地飄了進來,輕輕地吹亂了他的頭髮。

  他瞇起眼睛享受微風的輕吻。

  「少說兩句吧。」

  阻止對方繼續說下去,小浩的臉上卻沒有慍色,他已經知道,小瞳不是故意這樣子說話的。

  「你呀……」

  「你要……多為自己想呀……。」

  小瞳抬起頭,傻傻地看著自己的朋友,對方正溫和地微笑著,不知何時,那笑容也隱約地有著光芒。

  那真是適合他的溫度呀……,像夏日午後的風。

  真想不到,一分鐘前,他還以為永遠可以擁有這個名字。

  一瞬間,就得把名字還給他了……。

  「呵呵~了不起……。」

  瞳笑了,笑得太開心,甚至一不小心還笑出了眼淚。

  「呵呵呵~真是個了不起的傢伙。」

  下定了決心,瞳站了起來,向小浩伸出手:「走吧!」

  「走?」

  看著那隻手,小浩露出疑問的表情,對他來說,即使已經可以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,要走到自己的病房仍然太遙遠了。

  而現在的小瞳已經虛弱得推不動輪椅。

  「去哪裡?」

  「去實現你的願望。」

 

 

  「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死吧。」



  好像不久前,才有人說過這句話。

  然而所謂的不久,一轉眼已經是半年的光陰。

  就在那天晚上,小浩說出自己心中的祕密,那裡面住了一個人,一個愛唱歌的人兒。

  可愛、美麗,既堅強又脆弱。

  於是瞳應允了他的願望,當他從小浩的臉上,看到了「名字」的那一刻起。

  「人們總是說得太多,做得太少。你真的愛他嗎?」

  「已經不可以了……,會害死他的。」

  「如果放棄一切呢?」

  「他花了太多力氣在上面,我不能奪走他的夢想。」

  「可是你還是愛他。」

  「是呀,沒有辦法呢……。」

  「是嗎?」

  「如果我死了,他就解脫了。」

  「你願意嗎?這是真正的犧牲一切喔?」

  小浩笑了,一瞬間問話的人有了錯覺,為什麼一天比一天,從他身上,光芒開始湧現?

  靠著屋頂的欄杆,小浩笑著對沒有名字的朋友點點頭。



  「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死吧。」



  很久以前,這個朋友對他說過這句話。

  「我幫你吧!實現這個願望,用剩下的羽毛。」

  從那一天起,他瘋狂地恢復體能,即使再作嘔也硬要補充營養,即使再疼痛也要拚命復健,就算過著食不知味,夜夜難眠的生活,日子突然不再那麼難挨了。

  有了目標,他不再日日夜夜地望著同一扇房門,只為了希望卻又不希望那個人把它敞開。從早到晚,他為了爬上三個樓層的樓梯,沒日沒夜地鍛練著。

  因為那個晚上,小瞳指著階梯的方向。

  「你不需要做太多,只要能從那裡爬上樓就可以了。」

  醫護人員平日不會使用逃生門,只要有辦法從那裡爬上去,到達屋頂,一切就簡單多了。

  「通往天國的階梯,只要爬上去,天使就在那裡等著你。」

  小瞳總是這樣說,醫院裡是沒有天使存在的地方。

  現在兩個少年背靠著背,在夕陽斜照的屋頂上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。

  「瞳,你不能說謊吧……」

  「嗯?」

  「你到底生了什麼病?」

  「翅膀掉了。」

  「你說什麼?」

  「跟你一樣,我搞丟了翅膀。」

  「我不懂?」

  「有一天你會明白的。」

  「真狡滑。」

  「為什麼?」

  「我都在這裡了,還會有明天嗎?」

  小瞳轉過頭來,看著同樣是喘得頭昏眼花的朋友。

  小浩恢復得飛快,但現在來到這裡對他來說還是勉強了些。

  至於自己……,小瞳感覺到頭上燒得幾乎會燙人的溫度。

  必須快一點,在自己沒有力氣這麼做之前。

  兩人相視而笑的瞬間,小瞳點點頭。

  「來吧!」

  雖然爬上樓梯十分費力,現在要爬上醫院樓頂的圍籬似乎難度更增加了一級。

  兩個人在鐵製的格子欄前掙扎一會兒,很快地放棄兩個人都爬上去的念頭。現在,小瞳頂著小浩的背,拚命地想讓他往上爬,然而兩個人的肌膚一接觸,小浩就嚇了一跳。

  「小瞳,你不舒服……」

  小浩擔心地回頭看著背後的友人。

  「我……我沒事。」

  看起來真的已經很不舒服了,因為每說完一句話。瞳就輕輕地喘著氣。

  「別管…這麼……多。」

  咬著牙,小浩拼命地攀爬著,過了半個小時,甚至連太陽都沈下山坡,暮色都已紅得發黑了,他才跨過了圍離。

  九樓的高空,現在和他的距離只剩下膝蓋高的水泥矮牆了。

  「太好了。」

  「嗯……。」

  「小浩。」

  柳小心翼翼地回頭看著朋友。

  「快點吧,有人追上來就失敗了。」

  「嗯。」

  看著被落日餘暉染得鮮紅的水泥地面,終於,他安心地想。

  沒有遇見我就好了。

  如果沒有去邀約他就好了。

  如果沒有搬進他的屋子裡就好了。

  如果沒有愛上他就好了。

  如果……如果根本沒有我就好了。

  這樣就什麼也不用想了。

  現在他得到了,一次把錯誤訂正的機會。

  太愛了,真的太愛了。

  愛到可以去死。

  只要一步,就可以實現願望了,踏出這一步之後,世界上再也不會有讓他哭泣,讓他痛苦,讓他掙扎不安的人。

  再也不會有柳浩太郎這個人。

  這樣,那個既堅強又脆弱的他,就再也不會受傷、不會悲痛、不會難過了……嗎?

  當他聽到「柳浩太郎」從世上消失的時候……。

  那雙在笑著的臉上,總是寂寞地在哭著的眼睛。

  一定會……

  一定會……



  瞳看著那個背影,最後的羽毛,換到了最後一個名字。

  他知道自己終於還是正確無誤地完成了工作。

  現在是把名字還給他的時刻了。

  當他看到小浩張開的手,竟輕輕地顫抖的時候……

  「如果連死都不怕了。活下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?」

  瞳輕輕地笑了。

  「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愛吧。」

  「然後再更努力一點。」

  風吹得小浩的身體有點搖晃,他閉上眼睛。

  「說出來吧!你想親口說的話。告訴他吧……。」

  眼睛,那雙眼睛。

  笑的時候,哭的時候,夜半迷離的瞬間。

  即使是說出狠心話的時候。

  「別……別哭。」

  「別哭……?」

  我站在這裡做什麼?

  會哭的,如果真的,我從這裡多走一步……

  先走一步的話……。

  「別哭!」小浩急忙的叫出聲來。

 

  被拿走了呀……。

  清楚地感覺到,名字已經不見了。

  如果可以,會有另一個人來見我,叫出一個名字來吧?

  可是,已經……沒有力氣……了。

 



  好沈重啊。眼皮的重量。

  陽光撤落的普通病房,那個吵鬧聲好像是……,隔壁床摔斷腿的那個小弟弟吧……?

  好累……可是卻好溫暖。

  好像有一些東西,把胸口填滿了。

  那種呼呼的風聲,已經不再吹了。

  還有那熟悉的,令人懷念的氣息。

  「姬……」

  「嗯,是我。」

  背著光的那個人,輕輕地抿著嘴笑了。

  「你來,看我了?」

  「嗯,聽說你精神不錯,還一個人爬到屋頂去看風景?」

  那是帶著哭音的語氣:「拜託,不要……再這麼做了……。」

  「不會了,不會的。」

  可是……。

  「一個人?你說我一個人?」


  「小柳?」

  一把掀開被子,小浩摔下床,卻完全不覺得痛,在眾人的驚呼聲中,他東倒西歪地往特別病房跑去。

  「……!」

  一拉開門,他想叫某個名字,然而那個重要的字,那個很重要的字?

  房裡有一個年青男人,修長的身高加上臉上的細邊金屬眼鏡,說明了他不是小浩想找的那個人。

  「你在找『他』嗎?」

  不知道為什麼,小浩就是知道,那個『他』就是他要找的『他』。

  「我也在找他。」

  修長的男人走到小浩面前,伸出了手。

  「我叫千葉,千葉萱。」

  「你……」

  「我是『他』的哥哥。」

  握住對方的手,小浩著急地在腦海中找尋那個重要的字彙。

  「名字已經沒有了嗎?」

  「名字……」

  「是啊,聽說他連到了醫院裡,都還被叫出名字來。那個人應該就是你吧……。」

  「這到底……?」

  「很多人來找神子詢問問題,然而神子卻沒辦法給你答案。」

  千葉笑了笑:「答案是天給的,所以普通的神子只能等著問問題的人自己叫出他的姓名來。」

  「我也曾經是這樣的神子,可是自從『他』出生後,我就知道,這一代的神子,根本就不會是我。」

  「因為他搶走你的地位,所以你……」

  千葉無奈地搖搖頭。

  「事情不是像你想的那樣。實際上,我不希望他成為神子,他有真正的能力,可是那能力卻會讓他痛苦。就算沒有人求他,他也可以輕易地聽到別人的需求,因為對他來說,滿街的人都在呼喚他的名字呀!那跟滿街的人都在叫喊著『救我!』『救我!』是一樣的。」

  「可悲的是,神子不能說謊。對我來說,只要不說出口,就不算是謊言了。可是對他而言,他已經聽見了對方的心聲,即使不答腔,那也是一種謊言。再加上,他總是為了別人,情不自禁地開口。」

  「那如果讓他少說點話……」

  悲哀的笑容浮現在千葉秀氣的臉上,小浩意外的發現,這兩個人真的擁有相同的側影。

  「沒有一句話是真話。」

  「所謂對錯是非,都是人們定出來的字,事實上文字表達不出真正的感情,因為沒有任何一瞬間,世界上的兩個人,能擁有一模一樣的心情。

  「如果……如果神子說謊的話……。」

  「會生重病,甚至……」

  千葉搖搖頭。

  「會死。」

  「在我們的村子裡,幾乎沒有人聽過神子真正的聲音……。當時,我真的受不了了。就在同時,他出生了。」

  然而卻身懷可能害死他的能力。

  「我求過他了,真的求過,我求他不要再說了,不要再聽了……什麼都不要做。我求他讓我代替他,我寧願自己過那種不能開口的生活,也不要……也不要眼睜睜地看著弟弟死去。」

  然而……。

  「那孩子,那孩子卻笑了。他說……如果只是不想看弟弟死去的話,那他就繼續做下去吧……。」

  「如果愛了會死,那就死吧。」

  不知為什麼,小浩想起了這句話,一時間,不知哪裡來的力氣,他走到電梯間,在所有人的阻攔下到達屋頂。

  在哪裡?到哪裡去了?那個人?

 「如果連死都不怕了。活下去又有什麼可怕的呢?」

  可惡!明明自己說得這麼好聽!

  抬頭看天空,這一天,夕陽也西斜了。

  忍不住,淚水滑過臉龐,他感覺到了,那輕柔的溫度。

  感覺到了,自己的背上,翅膀竟不可思議地。

  長了出來。
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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