無眠夜。

「一、二、三、四，轉圈，跕步很好來~跳。」

啪啪啪咚咚咚……

「第二組來，一、二、三、四，轉圈，跕步很好來~跳。」

悠揚的鋼琴聲中，軟鞋薄薄的鞋底負載著少女們的體重，木地板的迴音像呼應掌聲的鼓，少女的心就跟著砰砰地跳。

「第三組來，一、二、三、四……」

白色的澎澎裙，粉紅色軟鞋，揮起手就飛翔了!美麗薄紗。

夏小雨站在椅登上向下彎腰，好不容易，指尖就要超過腳尖了。

背部並不如想像中的疼痛，可是膝蓋後面的筋卻開始顫抖，先是麻，再來是火辣辣的痛。汗水順著頸子流到髮稍，牙齒咬得嗑嗑作響，一公分也好，為什麼不能再彎下去一公分呢?

每一年，芭蕾舞教室都會有一場考試，雖然沒通過也能繼續學下去，但幾乎所有的小朋友都會考跳級。

可是她就是辦不到。

落地窗外陽光灑落，就連冷氣開放的室內也能感受到那有如母親羊水般的溫度，如果能夠沐浴其中，盡量地拉開身體，開心地跳躍，該多好?

「一、二、三、四很好……」

抬起頭偷瞄一眼，正好和老師嚴厲的眼神視線交錯，夏小雨連忙再次低下頭。

母親正從窗外注視著這裡，她由兩腿之間的縫隙間看見了，彎腰時大腿分開是不允許的，她試著夾緊大腿。

如果想穿蓬蓬裙，如果想演白天鵝，她得再多彎下去幾公分。

可是夏小雨的腦海裡想的，卻只是在這樣的日子裡，在那無垠藍天下，在那溫和的陽光中，跳躍。

擺一個美麗的姿勢，飛過那落地窗前。

那樣一定，很舒服吧?

就像飛起來一樣，把雙手伸長，盡量後仰，撐開雙腿，拉開身體去跳躍。

所以，再彎下去一公分吧?雖然兩腿抖個不停，一定還可以再彎一公分的!

汗水已經模糊了眼睛，淚水也滾了出來，全身都開始酸痛了，但就是彎不下去。

為什麼?為什麼就是摸不到呢?那只要再用力一點點，就可以抓到的幸福?

只要一公分，再一公分就好。

鼻涕逆流的感覺很嗆，頭暈，耳鳴嗡嗡作響，第一次夏小雨感覺到了這種情感，在她還不算太長的人生經歷中，她第一次感覺到……

乏味。

一種沒有意義的乏味。

灰色的乏味。

白色的澎澎裙，粉紅色軟鞋，暖橙色陽光和乏味的灰。

幸福是什麼她不知道，只是快樂似乎早就模糊了，一如現在什麼也看不清楚的雙眼。


夏小雨身體輕輕地晃了一下，頭朝下直接摔在地板上。

木地板上突然破壞節拍的響聲並不大，但足以打斷那一批又一批，穿著一模一樣的衣服，用一模一樣的表情捏著一模一樣的蓮花指，準備將她們的跳躍調整成一模一樣的少女。

在尖叫聲響起前，夏小雨想起了昨天下午。

她在電梯間旁的長尺前練習跳躍。

她伸長手，跳啊，跳啊。

真的很巧，永遠都只是差那一公分呢!

最後一躍，她試著將手伸得更長。

但跳到了沒有，她自己也不知道，因為那一瞬間，窗外盈藍的天空，一架飛機拖著長長的雲飛了過去。

向遠方。

真是美麗。

肌肉漸漸地放鬆了，世界是一片藍。

像這樣的一個下午，也是有覺得累的時候呢?

在摸到那會一直變長的一公分前，就在暖暖的陽光下來場午睡吧?


少女輕輕地閉上眼睛。


end